难言爱与感恩

【江周】利玛特的十四行诗

我来这里是为了

和一个举着灯

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人相逢*


 

国家队出发去苏黎世的时候江波涛没有去送行。

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行李,夏休期已经开始,江波涛不是S市人,正准备离开。

方明华经过他半开的房间门,一眼就看见他正认认真真地将换洗衣物叠好,一件一件放进拉杆箱里,不由出声问道,“小江,今天小周和小孙出发去苏黎世,你不去机场?”

江波涛放下手里东西,笑着摇摇头,“今天送行的人恐怕太多,记者粉丝一大堆,我见了小周也说不上几句话。”见方明华面上仍然表现出不解,又补充道,“昨晚我和小周见过面,已经道过别了。”

方明华见他这样说,也没再问,江波涛目送着方明华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按下心里的愧疚:他对方明华撒了谎,他与周泽楷已有好几日没有见面,更别提道别。

只是因为前两天他们刚吵了一架。

说是吵架可能也是言过其实,按照周泽楷的性格,平日里多说两句话已经足够叫他欢喜,又怎么可能与他发生争执。

所谓的吵架不过是僵持的冷战与刻意的躲避。

而冷战的起因简直简单得可笑:

江波涛与周泽楷配合了不少年,场上默契十足,场下关系自然也日渐亲密,每年不知有多少个日子是同进同出、朝夕相对,时间沉淀下来,周泽楷在江波涛眼里不仅只是轮回的队长,江波涛于周泽楷而言也并非一个翻译机,彼此心里模模糊糊有了隐隐轮廓,也知晓对方大约也是这样心意,只是一直不敢轻易表达,生怕捅穿窗户纸后再没办法退回界限之后。

第十赛季季后赛刚开始的时候,俱乐部里曾举办了一次聚餐,江波涛当夜有些喝醉,同周泽楷说,若是轮回今年能够三连冠,他有件事想要告诉他。

周泽楷问,是什么事。

江波涛眼里含笑,手指贴在唇上,轻轻地说,秘密。

后来的事恐怕每个人都知道,轮回为兴欣所败,比赛结束后队里每个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当时气氛旖旎的对白自然也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再拿出来咀嚼。

江波涛不说,周泽楷不问。这样默契的情景他们已经应对过许多次,原本应该相安无事,但说不清是不是初夏蝉鸣声声叫得人心烦意乱,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境地下,一点点小小的暧昧都会引燃细细导火索,却又得不到实质性的回应,叫人陡然心生烦躁。江波涛面对周泽楷的沉默,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耐心似乎已经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尴尬,就像硬要拨动被杂乱水草密密缠绕住的船桨,他们所做不过是逆水行舟,让人心生疲惫。

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周泽楷就接到消息,要去苏黎世参加世界邀请赛。

而江波涛没有去机场送行。

甚至等到国家队抵达苏黎世、一行人在酒店落榻休整的几天里,江波涛也不曾打个电话问声冷暖。

这在周泽楷和江波涛相处的几年间是极其少见的,以往哪怕夏休期,两人之间也会三不五时给对方发张路上看到的风景,或是聊聊各自的假期生活,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地断开通讯。

像是一种颓然放手的妥协。

江波涛倒并不是打算就此放手,只是虽然以往两人一贯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影响比赛,但这样的冷战毕竟也是头一回遭遇,此时再打电话过去恐怕反而会扰乱周泽楷的心情。

更何况,这种尴尬仓促的分别,绕是江波涛长袖善舞,也不知道该如何妥当应对。

 

这种思量之下,他们之间暂停了一周的通讯,最后还是江波涛忍不住,打电话给周泽楷问他情况。那时候周泽楷刚结束一场比赛,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三四天的休整,也算是比较合适的时间。

周泽楷当然不至于拒接电话,铃声不过响了几下,就被对方接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江波涛承认自己还是松下了一口气,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轻松平和,“小周,恭喜,这场比赛打得很精彩。”

“谢谢。”

“在苏黎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漂亮的一个城市?”

“挺好的。”

对话间,周泽楷照样说话很少,对着江波涛的问句有问必答,声音通过无线电波穿越漫长距离才传到江波涛耳内,多少有些失真。

江波涛本来以为他无事,后来总算听出了一点异样:周泽楷的语气里有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逢迎讨好,他很少听到周泽楷用这种配合的语气与人交流。

他心里有块地方微微酸软起来,不由把语气放得缓和了些。

周泽楷犹犹豫豫地问,“你还在S市吗?”

“没有,我的机票订在你出国的第二天。”

周泽楷似乎有些失落,却又什么都没说,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了一句,“江,上次你说的秘密……”

他停顿了一下,江波涛猜测他咬了咬嘴唇,才把整句话说完,“……以后还会告诉我吗?”

江波涛沉默良久,他此时正站在一片漂亮的风景里,绿草红花蓝天,却只有他一人欣赏、不能拍下来发给周泽楷同看。

他最后只是说,“你先好好比赛。”

 

江波涛开始习惯每隔三四天给周泽楷打一个电话,每次都选择在一场比赛结束以后。

他们像是在俱乐部的训练室一样,每人对着一台电脑,反复观看上一场的比赛录像,讨论每一次精彩的进攻和微小的失误。

即使此时并不是复盘分析,只是心照不宣地以此作为能让这通电话聊得更久的话题。

两人之间很有默契地再没提起过秘密的事,除了荣耀,他们之间什么都不聊。

晋级半决赛以后,周泽楷的心理压力变得显而易见,尽管他在电话里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江波涛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呼吸,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江波涛想起自己刚来轮回的时候,还没有接下组织战术讨论的任务,那时每次复盘都是周泽楷主持的,而不爱说话的周泽楷即使面对队友,仍然会显露出几分腼腆,垂着眼睛,非常简洁地指点着屏幕。

每当周泽楷的目光与他相对时,他都能感受到对方此时的紧张和羞怯,而他所做的便是对周泽楷温和地微笑,笑容里包含鼓励与支持。

直到很久以后,他和周泽楷相处得已经很熟,周泽楷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告诉他,当时看到他的微笑,心里总觉得能安定不少。

周泽楷当时非常郑重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这就是他们两人一步步走近的契机。

江波涛回过神来,电话的那一端,周泽楷问,“下一次,能在赛前找你吗?”

江波涛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加油,小周。”

前几日无意义的冷战在此时终于烟消云散,江波涛感受到周泽楷陡然放松下来的呼吸,忽然感觉闷热躁动的夏日也并非如此难以排遣。

就连窗外鸣蝉声也清静。

 

两个人再联系时又过了一个星期。

这次换江波涛突然接到周泽楷电话。

那日总决赛已经比完,江波涛看完比赛才敢安心睡下,手机却一直放在枕边,似乎等待着一个必然会响起的来电。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江波涛从浅眠中惊醒,他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整个人都清醒得不得了,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窗外一片沉沉夜色。

他期待与周泽楷一起分享冠军的喜悦。

他摁下通话键,周泽楷的声音立马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语气急促,不像寻常,像是喝醉了酒,语音模糊不清,只是小声缓慢地说着话,却明显不是喜悦的意味。

江波涛皱了皱眉,耐心哄着他,周泽楷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似乎有些清醒了,低低说了声抱歉,江波涛听他这么说,以为他酒劲已经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电话那端慢慢地说,“江,我拿到冠军了,我也有一个秘密……说给你听好不好?”

江波涛心里一动。

挂了电话后江波涛觉得不对劲,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同在苏黎世的孙翔接到他的电话倒是非常开心,江波涛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孙翔顺口就说,“哈哈哈江副你知道吗,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上我们闲着无聊就在一起聊天,也不知道是谁先随口说了一句相亲,我这才知道几个前辈家里已经在催促这事儿了,恐怕过不了多少年也会轮到我身上了。”

孙翔在那头说得好笑,江波涛心里却突然明白如镜。

他挂了电话,再也睡不着,就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那是一片即将到达黎明的夜空,大半都是漆黑的,隐约洒着几点白色星星,低垂天幕边沿透着红紫的光线,似乎是即将挣脱夜色的朝阳的一点执念。

江波涛忽然非常想约周泽楷一起看日出。

 

江波涛当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一个人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太阳升起。

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对他而言这一天或许还有更多的意味。

他一直等到这一天下午,确认周泽楷已经清醒的时候,才重新拨给周泽楷。

江波涛问,“小周,你酒醒了吗?”

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对不起。

江波涛叹口气,说,“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周泽楷喝醉了。

周泽楷又只是说了声对不起。

江波涛无奈地放软了语气,“喝醉了还想着打给我,是很想我吗?”这是他头一次坦率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周泽楷一时不知道如何招架,电话那头仿佛冷寂。

江波涛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局面,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以前看到网上总有这样的桥段,女生打电话给男友撒娇说想他了,转眼开门就看到男友匆匆赶来等在门外……”

话未说完,江波涛就听见听筒那头有匆匆开门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接着却是失落的关门声。

他知道周泽楷在做什么,笑笑,“我说了,只是看到过这样的故事。”

周泽楷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声音里有些沮丧,“你只是在开玩笑吗,你一直在开玩笑?”

他喃喃地说,“我拿了冠军,可是已经迟了是吗……我知道我很难相处,你很累……”

江波涛打断了他,“小周,对你,我从没开过玩笑,也从来不觉得跟你相处很累。”

他放缓了声音,“小周,你打开窗户往下面看看。”

国家队的酒店定在利玛特河边,周泽楷的房间住在二楼。

周泽楷顺从地照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利马特河穿过整座城市,温柔地流淌,此时夏日晴朗,河面上金色阳光跃动,水波粼粼,晃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江波涛站在河边,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拿着电话,抬起头来恰好与他视线相对。

他身后是静静流淌的河水,教堂钟声响起的时候鸽子被惊动得扑翅乱飞。

他眼睛里倒映着鸽子羽毛的灰色,天际的蓝色,阳光的暖金色,温柔如河水荡漾。

“你看,我没有骗你。”

看见周泽楷惊讶到无可复加的表情,江波涛脸上露出些许得逞的笑意。

周泽楷心中的失落早已无影无踪,他急切地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国家队来苏黎世的第二天。”

周泽楷猛然想起电话中点点滴滴聊起的一切,拼凑在一起却是他从未发觉的线索。

江波涛依然笑着,“世界冠军,我准备了一份奖励。”

“你曾经问我,以后能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能。”

周泽楷愣愣地举着手机,江波涛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也从面前飘过来,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口型,听见他的声音。

“我想要与你交换秘密。”


在雄浑的钟声回荡里,在鸽群扑棱着翅膀的飞舞里,在街道上吉他手的自弹自唱里,在河水的潺潺流水声里。

夏日午后的阳光斜斜洒下来,草地上散发着好闻的干草清香。

无数喧嚣的声音混杂着传入耳畔。

唯有一种分外清晰。

周泽楷听见江波涛对他说:

“我爱你。”


 他的副队弯起眉眼,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声音如一片羽毛轻轻坠在河面,泛起阵阵涟漪。

江波涛狡黠地眨眨眼,绅士一般与他示意,

“小周,到你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一个贝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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