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江波涛顶着两眼大熊猫一般的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按掉了床头催命般的闹钟，他脑子放空了一会儿，茫然的意识才逐渐回神。

他去盥洗台前洗漱，还是春寒料峭时分，他刻意开了冷水，把冰凉凉流水往脸上泼，对着镜子里那个看起来疲惫而又紧张的年轻男子念叨：“不要方不要方……说不定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糟……”

浅灰色衬衣熨得笔挺，搭配银色圆水滴袖扣，江波涛在镜子前给自己系领带，银灰窄带斜纹，最后穿上西装外套。要他给自己今天这套装备打个分，直接打个100分不怕自己骄傲，确实是十分郑重的打扮。

江波涛平时从来不是这么考究穿戴的人，虽然因为工作需要天天衬衫领带，但也从来没在穿衣镜前停留超过半分钟。

记忆里上一次穿这么正式的时候……他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认真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到轮回上班的第一天。

不过也好，也算是有始有终嘛。

江波涛非常有幽默感地冲着落地镜里英俊却颓废的年轻男人笑了一笑，转身去拿包和车钥匙。

上班路上人流车流照样很多，喇叭声此起彼伏。

今天是周五，要是能安稳度过，紧跟着就是周末，路上匆匆的上班族都显得比平时有干劲许多。

但江波涛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没法善终了。

起因是凌晨3点发进手机来的一条短信。

江波涛素来浅眠，被震动声吵醒，随手抓过床头手机，睁了眼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所有困意一瞬间烟消云散。

“上午9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有件事情，想跟你谈一谈。”

发件人是他的老板，《Samsara》的执行主编。

——顶头上司在凌晨突然没头没尾地发了一条这么严肃的短信，再加上这段时间杂志社内部说最近恐怕要裁员的消息层出不穷，饶是在轮回兢兢业业干了多年的优秀职工江波涛也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难道这是要炒他鱿鱼的前兆？

 

江波涛在停车场放了车，进了杂志社的写字楼，心里思索着最近的工作哪里出了大问题，至于让一贯好脾气的老板对他产生不满。

在大门口，江波涛刚好遇到提着几杯外带星巴克的孙翔，于是冲他打了个招呼。

孙翔手里有东西，于是冲他点了几下头示意一下，“江哥，你今天迟到了啊。”孙翔比他晚来两年，同样是周泽楷的助理，江波涛是第一助理，孙翔屈于其后。

孙翔长得高瘦又帅，脾气也有些冲，身上带着年轻人惯有的风风火火的劲儿。他刚进轮回的时候就是个毛头小子，工作上不熟练的时候频频出错，只是敌不过他脸好看，如今小姑娘又特别吃傲娇小男生那套，于是能帮他一把的都尽量帮了，也就顺利过了试用期。而且他得了别人好意就大大方方请人饮料，给周泽楷带咖啡的时候也记得给别的同事带，于是在社里还蛮有人气。

江波涛随口应了一句“闹钟没响”，心思还在刚才的问题上，这回一见到孙翔，便立马生出一个想法来：难道是新人上位？

想想也有点可能。

前几天，他在座位上做事，周泽楷指名道姓叫孙翔进了办公室，关了门，半天没出来。

这还不止。等人最终出来后，孙翔脸色有些不对，耳尖些许红，一双眼在他身上咕噜噜打转。孙翔脸上向来藏不住事，一脸兴奋，等江波涛问起来，他却半句话不说，得意洋洋仿佛知道了个惊天大秘密一般。

……难道就是提前得到了要高升的消息？

江波涛越想越觉得这很有可能，看着孙翔那张不知事不发愁的俊脸心里有些苦。

 

江波涛在走廊上遇到了杜明，对方正匆匆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打稿件，江波涛有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杜主编，杜明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脸歉意拍拍额头，“是小江啊，最近真是忙坏了，刚没注意看路。”

江波涛自然不介意。

杜明道完歉，本想继续往前走，左脚才迈出去，忽然脚步一顿，“小江你是要去办公室吧，能不能帮我个忙，我现在实在忙，能省一点时间是一点……”

杜明往江波涛怀里塞了份稿子，要他麻烦带给周泽楷审审版面。

江波涛应下来，随便瞥了一眼手里稿子，是下一期杂志明星专访栏的初稿，蓝雨的传奇人物、摇滚歌手黄少天的专访。这次专访是前几天刚做的，当时黄少天来S市开巡回演唱会，顺便接受了《Samsara》的访谈，江波涛也全程跟进了。

黄少天当时行程安排紧张，轮回能抢到一次访谈时间多亏了江波涛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成功说服了黄少天的经纪人。

事成之后，江波涛为了表示感谢，还请他经纪人喻文州吃了一顿饭。

江波涛是黄少天的粉这件事他从来没遮着掩着，喻文州极其会做人，还带了一张黄少天的签名碟给他。

这一餐饭主宾尽欢，喻文州还开玩笑说小江你这么能干，不如跳槽来我们公司，当经纪人当工作助理都不错，还能全天候看到少天，想让他给你签几个名就签几个名。

江波涛知道他只是说笑，自然就婉拒了。

这件事他第二天是告诉了周泽楷的，周泽楷当时点点头也没做评价，后来倒是给了他几张黄少天的限量碟，全都是带了签名的。

江波涛当时以为这是奖励，如今再仔细一想，心里却又觉得不安起来：他当时可是原原本本把喻文州要拉拢他的事说给周泽楷听了。

对着现任老板说有人要挖自己，江波涛觉得自己当时也是昏了头了，哪怕只是玩笑，那在老板耳朵里听起来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一回事儿了吧！

难道是周泽楷以为自己动了跳槽的心思？

江波涛一路走得忧心忡忡，手里的稿件仿佛有千斤重。

 

周泽楷的办公室在楼上，江波涛去等电梯，在电梯前碰到了一个熟人：方明华主编的女儿。她也是美食版块的责任编辑，两人算是半个同事，于是她礼貌地对江波涛笑了一笑。

江波涛很有绅士风度地让她先进电梯。

方小姐是周泽楷的绯闻女友，全杂志社都知道。

周方两家是世交，就说轮回杂志社，社长是周父，总主编是方明华。而下一辈这儿，周泽楷跟方小姐两个人年纪相仿，青梅竹马地长大，过节还总是去对方家里拜访长辈。

既然是时尚杂志社，社里自然难免八卦，同事间总是传着说方小姐跟周主编从小定了娃娃亲的，等过两年就准备结婚。

江波涛本来对这些流言不置可否，他从来不是个爱打听别人私事、尤其是老板私事的人。

不过……想起前两天撞见的事，江波涛心里又起了些许波澜。

那天他也是碰巧，看见周泽楷和方小姐出入一家珠宝店。

作为称职的助理，江波涛对周方两家人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最近也没有什么节日，送生日礼物节日礼物的理由哪个都不成立，更何况，那家珠宝店主打的招牌就是“一生只送一个人”的婚戒，这让江波涛骤然想起了平时传进耳朵里的那些八卦：这个时候突然帮女方购置珠宝，难道是在选订婚戒指？

江波涛本想避开他们，周方两人却刚好从店里出来，方小姐眼尖看见江波涛，冲他打了个招呼，江波涛也就只好迎上来跟老板和未来老板娘聊两句。

方小姐性格活泼，知道他是周泽楷助理，便多聊了几句。

周泽楷当时没怎么说话，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脸色倒是不太好看，江波涛小心翼翼看他神情办事，周泽楷却似发呆，随口问了一句，“你跟她很熟？”

江波涛当时正在往他咖啡里加糖，脑子没能转过来，平时伶牙利嘴都不知哪儿休假去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道没想自己上司还那么小心眼，这么会吃醋？

他只好斟酌着词句，但周泽楷的表情始终不善。

他也就知情知趣闭嘴。

所以……难道是老板始终不放心，觉得他和方小姐走太近？

江波涛这么想着，抬头一看：挺空的电梯里，只有他和方小姐两人。

他不由往角落里又挪了半步。

 

好在电梯很快停在中途，方小姐先出去了，两人道别，电梯里只剩下江波涛一个人，跳动的红色数字逐渐变大，最后叮一声停在周泽楷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江波涛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电梯里大跨步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只要不是因为他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就行。

江波涛藏这个秘密藏了好久，就连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他喜欢周泽楷。

也不知是因为接触时尚圈太久，圈里的人对同性恋实在视若平常，又或者是周泽楷太过吸引人，江波涛本来对自己的性向从来不做怀疑，后来有一日猛然醒悟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上司周泽楷。

那次他跟着周泽楷看手下的模特拍一套新刊时装的海报，其中有个年轻男模怎么都找不到状态，摄影师不满意，一直让他重拍。

周泽楷皱着眉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忽然转身就走，摄影棚里气氛一下子降到零度，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惹恼了老板，那个小模特也惊惶不安，怕下一秒就被赶人。

大家紧张等了五分钟，还没等他们商量出补救措施出来，周泽楷已经从更衣室换好了衣服过来。

他换上了和模特同款的时装。

周泽楷身材高挑，宽肩窄腰，最小size的衬衫连模特都难挤进去，他穿起来就刚刚好，又特别撑得起衣服，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白衬衫，背带裤，皮鞋上露一截长袜，他没有戴领带，衬衫扣子禁欲似的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出来时候正一边在给自己戴袖扣，然后往拍摄的沙发上一坐，牙齿咬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薄荷味，一手比着细细的黑色背带，他在沙发上不时换着造型，雪白衬衣包裹着他脊背上一道饱满弧度，脊骨的骨节一节节分明。

他咬着烟沉声说，“要像这样。”

神情懒散，动作自若，简直跟平时判若两人。

全场的人都看呆了，摄影棚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屏起来，只有摄影师按快门的声音，闪光映在周泽楷眸光诱人的脸上，江波涛觉得心里猛地一跳，五彩的气球晃晃悠悠飘在空中，忽然被人扎了一下，啪一声炸开漫天彩屑。

从那天起他就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周泽楷的办公室江波涛走得轻车熟路，毕竟他自己的桌子就在周泽楷办公室外边，每天都在座位上等候吩咐。

他理了理手里的稿子，又正了下自己的领带，才鼓起勇气走进去敲了敲门，说，“主编。”

周泽楷不习惯关门，江波涛一抬头就能遍览办公室的全景：房间很宽敞，摆设布局却是极简，雪白墙面，房间中间摆了一张办公桌，周泽楷就在那儿办公，背后的落地窗外映出一片高低林立的写字楼，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时尚杂志主编会喜欢的办公室。

逐渐升高的朝阳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明暗分明地切割着地面，有一道光也落在周泽楷背后，将他耳廓与脖颈映出半透明的暖色，周泽楷脸上也显出些许困倦，仿佛是昨晚没有睡好。

周泽楷点了一下办公桌，江波涛把东西放下，难免有些忐忑。

于是他打算先发制人，“主编，如果我做的有什么不好，我愿意改。”出于各种理由，他并不想离开轮回。

周泽楷茫然地皱眉，“改什么？”他想了想，摇摇头，“你做得很好，不需要改。”

“不，一定有地方要改。”江波涛很固执，不然周泽楷怎么会突然想找他谈话。

周泽楷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今日的觉悟从何而来。

半晌，他轻轻笑起来，“至少，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江波涛忽然发现周泽楷今天也穿得很正式。

江波涛看过周泽楷穿各种风格衣服的样子：周泽楷有起床气，有时候会迟到，江波涛曾经去他公寓里接人，来开门的时候周泽楷身上套着家居装，一脸困意；江波涛也看过他穿休闲装，多次陪周泽楷去打球和钓鱼；江波涛自然也看过周泽楷身着正装出席聚会，西服衬衫，前胸口袋素净的手帕上别一朵粉玫瑰……但在日常里，周泽楷的穿戴是十分随意的。

这让他根本猜不透对方今日的用意。

——尤其当周泽楷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宽敞得足够滑冰的办公桌桌面上的时候。

“我说了，有件事情，想跟你谈一谈。”

“必须当面谈的那种。”

江波涛心跳加速到了极点，思维都没过脑，闪电一般窜过脊柱，下意识接话：“谈什么？”

周泽楷在他面前打开了盒子。

他说：“谈恋爱。”

 

 

个人审美最喜欢的模特是Chico，楷楷的模特装参考自视频中一套衣服：Francisco Lachowski-That Boy Is A Monster

以及，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