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爱与感恩

【江周】The Last One Who Live In Your Heart

BGM:《苏打绿 - 你心里最后一个》

 


毕业旅行是在海洋馆。

黑发的青年张开手贴在冰凉的玻璃展窗上,粼粼的波光水色穿过透明玻璃,落在他的脸上。

江波涛站他身边,低头看介绍牌上写着的物种名称,复杂的拉丁文名,念起来像拗口的诗句。

身边拥拥挤挤人潮,要把两个人挤得分散开来,周泽楷被撞得踉跄一步,向前扑了一下,却被江波涛及时拉住,始终没越过展窗前划定出来的红色分隔带。

动作太过匆忙,手上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江波涛很快地松开桎梏,安抚地摸了摸被捏出浅红指痕的手臂,而后垂下手去,转一圈手腕,恰好把对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周泽楷没有挣脱,目视前方,斑斓的深海鱼类在水里波澜不兴地游动,摆摆长如绸带的尾部,游进他幽黑的眼瞳里,像一尾彩虹色的梦。

江波涛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冰凉凉的瓶身直接贴在周泽楷的脸上,“渴不渴?”

周泽楷从他手里抽出手,拧开瓶盖喝了几口,仿佛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额头细汗,皱皱眉抱怨道,“挺热的。”

“你说这里太热,还是暗示我不要再握着你手?”

周泽楷脸上浮现一些尴尬,把水瓶推回江波涛怀里,然后主动勾住江波涛食指,“去看水母了。”

学校把毕业生们下饺子一般统统都扔进海洋馆就甩手不管了,场馆里没人组织纪律,也找不到同班同学,学生大都乱哄哄没头没脑地逛着自己感兴趣的,混乱沸腾如寒暖流交汇处的海面,两个人在里面穿梭,也不知是逆流而上还是顺着人潮。

也幸好是人多,才让两人牵起来的手显得不那么显眼奇怪。

江波涛心里微动,以指腹在他手心里轻轻拨动,不意外接收到走在前面的人回头一瞥,神色带嗔,又不见怒。周泽楷漆黑头发,因为汗湿略略贴在面庞两侧,此时伸出手划一下发鬓,又回头过去继续走。

“小周,走慢些。”江波涛只好在后面叫,他被周泽楷拖着横冲直撞,容易撞到旁边人的肩膀背脊,不时要耐心跟人说抱歉。

他走快两步赶上人,压低了声音,“你就这么想跟我分手?”

周泽楷面上没什么反应,但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江波涛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拉着人去挤通往另个展馆的自动扶梯。

 

“……毕业季也是分手季,”讲台上的班主任这样说道,镜片后的视线审视地扫过教室里每一位学生的脸,“我抓了你们三年早恋,无论是明修栈道还是暗度陈仓,我心里都清楚。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倒要劝你们别在这个关键时刻分手,最后一个月,别让失恋影响心情,考完以后你们爱怎么谈怎么谈,爱怎么分怎么分。”

台下响起一阵起哄的轻笑声,大家脸上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接纳了班主任半开玩笑半教导的建议。

江波涛与周泽楷是其中难得没有从众笑起来的,他们只是同时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内容:是,毕业后就该分手了。

就像两条曾经交汇的直线,最终沿着无限远方笔直延伸,无法因为一个交点而转折轨迹。

而毕业旅行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汇的P点。

 

“真挺热的。”江波涛拉了拉因为汗湿贴在背上的布料,白色的校服衬衫打湿后显出一点暧昧的透明质感。

他们终于到了水母馆,这里游人并不见少,只比刚才的展馆更多,挤在人群里只看得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只柔弱无骨的粉色水母从头上飘过,女生们的叽叽喳喳听起来很是嘈杂。

“毕竟已经……”江波涛心里思索了一下日期,“七月份了,都快到大暑了。”

周泽楷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江波涛仿佛没有察觉这个细节,“对了小周,你们报道的日期是八月几号?”

“28号。”周泽楷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看了江波涛一眼,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哀求。

别说,别问。

他漂亮的眼睛这样恳求。

“那还能在家里待一个月啊,”江波涛笑了下,“不过不管还能待多久,今天是我跟你见面的最后一次。”

眼睛里的神采暗下来,像永不见天日的深渊海沟。

“确切说还有30分钟,距离17点闭馆。”江波涛看一眼手表,周泽楷有一块同款的表,藏在宽大的校服外套袖口下。

还有30分钟,他们就会分手。

录取结果已经出来了,江波涛会留在本市,而周泽楷要去S市,从此天各一方,和平分手。

周泽楷的睫毛无力地垂下去。

他们平静地决定了既定的分手事实,就像他们决定在一起时那样顺理成章——

 

一段无人知晓的恋情始发于哪个昏黄暧昧的放学以后,从来没人刻意提及,安稳藏在心里,却是不言而喻,心照不宣。

上学的时候,因为周泽楷家里有事,江波涛曾带周泽楷回家暂住一夜。

他们一起回家,晚高峰的地铁里,他们只占到一个座位,周泽楷坐着,怀里抱着两个人的书包,江波涛拉着吊环站他对面,跟着身边人群摇摇晃晃。

他看着周泽楷忽然笑起来,而后对方仰着头问他,你笑什么。

江波涛心里也问,你笑什么。

而他们只是看着彼此,脸上是毫不自知的笑,仿佛刚从松饼机里捧出来的muffin蛋糕,香甜松软一路到了心底。

夜里他们睡同一张床。

很大的双人床,也敌不过两个人在床上大喇喇伸展四肢,青春期的少年像疯狂抽枝生叶的树木,手长脚长,在同一床被子里难免四肢碰撞交叠。

周泽楷有些害羞地缩着半个头,眼睛里湿润亮光,江波涛笑着从被子里去攥他手。

于是他们又像彼此依附攀爬的藤蔓,以无比亲昵的姿势靠近,以彼此体温烘暖了秋凉的长夜,一条薄被笼在身上,暖得却不像话,一条顶三条。

次日他们在日光笼罩里醒过来,眼睛里映出对方的样子,一刹那,脑海里被植入了一个想法,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出水的莲花,拥有模糊的轮廓,被人反复揣摩强调,最后被肯定。

他们要在一起。

就像此时此刻,直到每时每刻。

 

“海月水母,Aurelia aurita,刺胞动物门,钵水母纲,旗口水母目,羊须水母科,海月水母属。”

江波涛轻轻念着介绍牌上的字句,声音沉稳,他曾是校合唱队的男高,新年晚会的压轴节目是他们的合唱,江波涛负责在大礼堂的堂皇灯光与几百人的目光注视下solo一段高潮,节目落幕后台下许多女生尖叫着要encore。

周泽楷安静听他讲解,眼睛抬起来,视线追逐着一汪透明的水母从头顶飘过,纷乱的触手软绵绵随着水势摆动,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他有些失神。

“我们像不像在海底?”江波涛也抬起头,粼粼波光映进他眼睛里,“被包裹在水里,身边都是海洋生物,简直跟《美人鱼》里讲得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眼周泽楷包裹在黑色长裤里的笔直双腿,“你用声音换来了一双腿,所以你平时不爱说话。”

周泽楷觉得好笑,“你是巫师?”

“不,”江波涛思考了一下,“我可能是被你救起来的王子。”

“最后娶了公主,”周泽楷补充道,“不是小美人鱼。”

江波涛脸上露出被反杀的错愕表情,“Ariel,你这是在怪我吗?”

 

决定要分手的原因很简单。

即使是普通的情侣,在分隔两地以后也无法保证一段依靠青春荷尔蒙的吸引建立起来的爱恋是否能敌过时间和距离的双重考验,更何况他们的性别相同。

情人节前后,他们都会收到很多情书和巧克力,爱慕者避开了班主任的眼线,偷偷把情意塞进了他们的书包和桌肚。

放学后两个人坐在体育馆门口,社团活动已经结束,室内篮球场空荡荡,江波涛拿纸巾擦了一把脸,和周泽楷诉苦他今天在男厕所门口被人堵门的尴尬事,周泽楷忧心忡忡地指着那堆礼物,问应该怎么处置。

江波涛拎起巧克力,说小周,周末和我一起,把这些送给福利院的小朋友吧。

然后又飞快塞了周泽楷一嘴巧克力,周泽楷猝不及防,嘴巴里鼓鼓的一大块巧克力,甜腻腻黏糊糊,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含着瞪他。

江波涛心情很好地解释,这个是我自己买的噢,不是她们送的,好吃吗小周。

当然好吃,周泽楷慢吞吞咀嚼嘴里的甜味,目光不自觉又落到了那袋礼物上:江波涛是受欢迎的男生。

如果到了新的环境里,江波涛肯定会更受欢迎,并且遇到更多合适的人。

与其固执守着少年情话,不如顺其自然。

周泽楷并非对感情不自信,只是心里天平侧向理性的一端,习惯用更现实的思维考虑未来。

而江波涛与他想得一致。

他们连思考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水母馆的人实在太多,周泽楷不耐烦人挤人,就找了一个位于偏僻处的饮水处站定,用手作扇,在脸边轻轻扇动,江波涛拿纸巾帮他擦汗,动作轻柔。

江波涛帮他擦干额头,又拭去他鬓角湿意,说,“闭上眼睛,小周。”

周泽楷顺从地任他动作,带着古龙水香的纸巾柔软地贴在脸上,细心揩拭。

江波涛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周泽楷听见他再次打开纸巾包装的声音。

再次贴到脸上的却是温热的触感。

周泽楷愕然睁开眼,正好对上江波涛的眼神。江波涛与他靠得很近,近到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是一个轻轻的亲吻。

周泽楷伸出手要推开他,在半空里却被另一双手抓住,江波涛把他的手扭到身后,向前跨了一步,保持着耳鬓厮磨的姿势。

“还有一刻钟。”江波涛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泽楷以余光打量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也保证了周围不会有人看到他们。

但是并没有抗拒江波涛的动作。

江波涛把他笼在怀里,他的手穿过后腰,紧紧将他束在胸前,海洋馆里有些闷热,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滚烫的,隔着轻便布料都能感受到震动的心跳声。

夕阳斜斜从窗外透进来,他们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拥抱接吻,眉眼上都笼着一层金色糖砂,甜腻缠绵。

“真的要分手?”分开后,江波涛蹙着眉看周泽楷,对方也是同样的纠结表情。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既然每一个想法都一致,那么此时不想离开对方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海洋馆外是喧闹的街道,暮色低垂。

让人想起以往每个黄昏与夜色,夏季蝉声、冰淇淋与车后座的人——在夕阳落尽的霞光里,在繁华都市的夜色里,江波涛骑车载着人飞驰过夜色。

他们经过一座灯火通明的桥,水面有人放灯,火光点点仿佛星空倾泻入河里荡漾。

凉风里少年衣衫单薄,周泽楷觉得冷就揽住了江波涛的腰,将自己靠在人身上,心神恍惚看着河灯出神。

明晃晃灯光,明晃晃心思,全都明晃晃飘在熏风里,毫无掩饰。

而前方的路那么长,像一场永不结束的旅程。

他们都期待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而此时他们并肩坐在海洋馆门外种着加拿利海枣的花坛边,海洋馆里响起了准备闭馆的提示音,毕业生们在悠扬音乐声里陆续地三三两两出来,女生手拉着手,男生们勾肩搭背地大声说笑,讨论今天看到的花园鳗、神仙鱼和艳红的珊瑚丛。

夕阳的光舔舐每一层高楼、每一棵树冠和每一条道路,暖色光芒慢慢地流动,水一样漫过整个城市。

他们并肩坐着,江波涛低头看表,做最后的倒计时。

细长秒针的每一下拨动都将时间向前推进一步,也将他们驱赶向未来,距离过去的三年越来越远。

周泽楷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牛皮链子,挂一枚拼图形状的挂坠,是江波涛送他的生日礼物。

那年他送江波涛的是一幅拼图,两周以后他就收到了这条项链。

江波涛把挂坠嵌合在拼图的正中央,凹凸的边沿妥帖吻合,然后把完成的拼图推给周泽楷看。

像是把他的心袒露在周泽楷面前。

而他的心里放着他。

 

周泽楷伸手摩挲着挂坠,江波涛凑过来看,指着挂坠上的图案给他看,“连起来看就是射手座的星群。”

“我都不知道。”周泽楷认真地按照江波涛的指引连线,语气里透露出一点惊讶,一点失落。

江波涛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关系,是我没有告诉你——我没有告诉你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周泽楷眯了眯眼,仿佛不堪忍受落日直射的光,“比如?”

“比如……”江波涛嘴角弯起一抹笑。过去的记忆在面前一一翻开。

比如入学的第一年是他主动找了班主任要求调动座位。

比如他录下了周泽楷在班会上被人怂恿上去唱歌时的音频。

比如他曾经写过情书,混在女生们的情书之中交给周泽楷,看着周泽楷将它们全都收藏在纸箱里,却从来没有拆看过。

比如他知道周泽楷趁他午睡的时候偷偷地亲他,唇上有草莓香甜的气息,而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装睡。

他在最后的时候把这些事都告诉他,看周泽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远处有准点的钟声响起,表盘上秒针和分针垂直重合。

毕业旅行至此结束。

“最后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江波涛站在周泽楷的面前,伸手把他眉间的折痕推开,“作为隐瞒的赔礼。”

他的衬衫在风里被吹起衣角,柔软发丝和脸上笑容也被吹动。

“录取我的也是S市的学校。”他念出了一个周泽楷非常耳熟的校名。

周泽楷的神色从茫然变得讶然,最后变为了然,他们之间总有这样含蓄的默契,能让他们了解彼此心里的想法:

“毕业旅行已经结束,作为毕业生的江波涛和周泽楷说了分手。”

“但是成为周泽楷新校友的江波涛,决定和他的新校友再次告白。”

天边飞过一群白鸽,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化,人群形形色色匆匆来往,静止的暮色凝视两人。

周泽楷心里涌起一种讲不清缘由的情感,它温良热烈,意味深长,体味着感受着这种情绪时全身神经末梢的细胞皆活跃,如泡腾片坠入杯中跃动,如尘埃在阳光里翩然起舞。

“那现在,我可以再跟你告白一次,小周。”

就像曾经那样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江波涛俯身,与周泽楷交换了一个吻。

“我猜想你不会拒绝。”

——这种感觉,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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