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BGM：《Tanaki Alison - Reach Higher》

 

 

江波涛和周泽楷是同一年退役的。

那一年，轮回在职业联赛上拿了个亚军，也算是为两人的职业生涯画上了圆满句号。

多年来竞争激烈的荣耀赛场上，众多职业战队沉沉浮浮此消彼长，轮回战队始终能在季后赛上占据一席不错的成绩，其实力叫人心服口服。

于是江周两人的退役自然也是大受关注，无数荣耀粉都向两人给予了美好的祝福，并表达了他们即将离开这个战场的遗憾。

退役的记者招待会也举办得很正式，来了很多记者，长枪短炮对准台上的轮回众人，聚焦自然是坐在正中的周泽楷，以及始终坐在他右手边的江波涛。

在周泽楷照着准备好的稿子宣读完毕后，就是记者的自由提问时间，因为来的人多，俱乐部这边也给了很多提问时间。

说是向江周两人提问，回答的人基本是江波涛，周泽楷坐在一边，除了最开始念稿子的时候，并不怎么说话。

这样的场面记者们在过去的几年里每每见到，此时也都已经习惯，自然也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再去为难周泽楷。

记者们早就准备好了无数问题，卯足了精神力争要做一个最详细最精彩的专题，每每江波涛回答完一家媒体的问题，立马又有无数齐刷刷的手举起来，闪光灯下看得江波涛都晃眼，他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要大家一个个来。

问到后来，大有要他们将多年游戏生涯尽数交代的势头。

 

有记者问，江副你对你和周队的关系怎么看，是不是值得一个最佳搭档。

这次江波涛还没说话，旁边百无聊赖玩着水瓶的孙翔已经开口：“诶诶别挑拨我们队内关系！”一众人逗笑了。

“我是说真的，”孙翔还有些急，“队长跟副队的默契，比得上十个最佳搭档！”

江波涛笑完，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当初我来轮回就是为了帮小周，当时报上都说我是联盟中最被看轻的选手——实际上，存在感这种东西，我不需要，轮回里的每个人也不在乎，被说成没有存在感也好，被说成一人战队也好，其实这就是轮回的默契。”

“那江副，介意透露一下轮回这种队内关系是怎么形成的吗，这该不会是队内机密吧？”

“是呀，确实是我们致胜的法宝啊，”江波涛玩笑道，“不过现在我们几个都退役了，说出来也没关系。就说我和小周吧，等大家都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是轮回的粘合剂、万金油了，但实际上，因为我和小周不是从训练营一起出来的选手，先天上就比别的搭档差一步，缺失多年默契，你们表面看我是万能翻译机，实际上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也很努力啊！”

大家都笑，问江副你努力了什么。

江波涛双手搭在一起，想了下，说，“大概是思考小周的思维方式吧。”

“当时我刚到轮回，就找经理要了小周以往的比赛视频，一场场看看他的比赛回放，揣摩他在这一步用这个技能，是出于什么目的，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江波涛刚到S市的时候是冬天，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江波涛从外地来，觉得冷冷寒气逼人，实在不太适应，于是房间里打了暖气还要穿厚厚外套，后来干脆裹在毯子里，缩着手脚坐在电脑前看比赛。

有一次他忘了关好门，周泽楷路过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听见他一个大大的喷嚏。

见到周泽楷，江波涛当时还有些尴尬。毕竟当时大家对这个新队员都还不熟，彼此都是18.9岁的年轻人，大家对江波涛的加入都是又好奇又不好意思自来熟。而江波涛亦然，他早就听说了周泽楷的名声，但当他刚开始直面真人的时候，就觉得面前这个白净腼腆的高个儿男生跟他游戏里看到的枪王实在是截然不同。

周泽楷帮他买了感冒药，送到房间里来，然后就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

江波涛解释了一番，周泽楷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说，有疑惑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江波涛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下，说队长，那你陪我看一会儿比赛吧。

他们两个看了一下午比赛，看到最后，江波涛已经用了一大半餐巾纸来对付自己的感冒。

于是第二天，周泽楷非常贴心地又帮他带了纸巾。

这回刚好在走廊里碰到了杜明吴启几个，大家嘻嘻哈哈打趣说队长，你和小江关起门来看什么呢，还要带餐巾纸的，怎么不带上我们。

江波涛给他们开门，问道，那大家一起看怎么样，我保证是高清无马的。

几个二十不到的男生左右对视两眼，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嘴里说着嘿嘿嘿那怎么好意思，但一条腿已经自觉地跨进了房间。

然后他们就围在江波涛的电脑面前，每人手里都攥好了纸巾，看着江波涛一脸正经地打开了一个a/v/i文件，和周泽楷一起聚精会神地看起了游戏回放。

这时候几个人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心里叫苦，又因为当初是自己要求，此时又不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强打了精神，陪两人看了一场比赛。

当团队赛里一枪穿云把对面最后一个选手解决的时候，江波涛善解人意地征求大家的意见，说今天到此为止好不好呀，明天再来看小电影啊。

一众人纷纷借口明天有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泽楷走在最后面，迟疑道，我晚上再来找你。

江波涛点点头说，好啊，只要队长你不怕被我传染了感冒就好。

周泽楷当时比现在还要害羞，半张如玉的脸藏在门后面，乌黑眼睛弯起来，对江波涛笑了下，然后才离开。

那年春节江波涛直到年三十才回家吃了个年夜饭，初二又很快回来，跟周泽楷一起探讨战术，头上还顶着薄雪，笑着对周泽楷说我妈本来不放我走，结果我爸偷偷帮我买了回程票，把我送过来了。

周泽楷有些过意不去，江波涛说没关系，队长，等以后我们赢了你请我吃饭啊。

 

下面记者追着问，“周队请你去哪儿吃了？”

江波涛就笑，说，“我可不给那家餐厅打广告啊，就是一家做本帮菜的，挺好吃的。”

两个人去吃饭的时候是春天，周泽楷对花粉有些过敏，就戴了口罩，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在前面，不说话的时候勉强有些枪王冷峻的样子。

周泽楷问他习不习惯吃甜的，江波涛说吃，周泽楷便放心点了菜。

江波涛在等菜上来的时候一直看着他，周泽楷有些不自在，就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啊。

江波涛说，队长，你眼睛好漂亮。

周泽楷颜值高这件事是公认的，十八九岁的时候嫩得出水，有许多异性颜粉。当时很多人都夸周泽楷长得帅，江波涛本来无动于衷，他觉得一个男的，同性，再怎么帅也不至于能帅到把他掰弯的地步吧，于是哪怕与周泽楷朝夕相处也毫无感觉。

而那时候，周泽楷没摘口罩，额前头发还有些长，只露出一双安静的眼睛，睫毛长得很，鸦羽一般。当时江波涛忽然就get了周泽楷的颜值。

后来，尤其江波涛成了副队长以后，有时候江波涛答记者问，也有记者问他，江副你是怎么理解周队的意思的呀。

江波涛就会神秘地眨眨眼，一脸“你不要不信噢”的表情，一本正经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小周的眼睛会说话。

他这话说得玄乎，于是大家都默认了揣摩周泽楷的眼神是他的习惯，此后每次看他们两人对视都觉得：噢，这又是在接收脑电波了吧。围观群众都一脸见怪不怪的寻常。

 

本来确实是寻常的——

周泽楷在游戏里操纵着枪王，显得一往无前，但生活里还是害羞内向的性子，面对很多人的场合总是有些小心翼翼，不自觉会看江波涛一眼，江波涛便回之一笑，仿佛无声安抚。

周泽楷总感觉，江波涛总是接得到他的眼神，仿佛确实有超能力。

但是周泽楷不知道的是，江波涛经常会在他背后望着他，可能是他眼神太过温柔，一片云一阵烟一汪水那样，哪怕紧紧笼住他，却让人从未知觉。

——但这目光里的情愫何时变质，江波涛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在八赛季拿了冠军。

第一次拿冠军的感觉就像是终于吐出了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非常爽。

当时俱乐部搞了个活动，跟粉丝一起狂欢。周泽楷在台上与他拥抱，迎着灯光的脸上笑容里闪亮。

有粉丝说，我想要亲一下周队可不可以呀。

周泽楷显得有些为难，江波涛已经拦他身前，微笑说这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嘛。

女粉丝有些失望。

江波涛却笑着继续说，那我代你亲他一下，怎么样。

这句话刚说出口，江波涛心里悚然，觉得此时自己也是疯了。

但周泽楷当时正拉着他的手，小心躲在他身后，像受惊的小动物，手指温热搭在他手心里，羽毛一般撩动，让他心里不由泛起点波澜。

于是刚才那句话自然而然出了口，江波涛坦然回头，以目光征询周泽楷的意见。

周泽楷的意见是什么其实已经无关紧要，江波涛知道周泽楷从来不会拒绝他。

事实果然如此。

周泽楷最后只是略带为难地想了一下，轻声问他，亲哪里呀？

江波涛坦坦荡荡，拨开他额头碎发，动作夸张地碰了下他额头，而后笑着回头问那个提要求的女孩子，这样可以吗？

下面一众粉丝都疯了似的尖叫，闪光灯一片狂闪。

当时主持活动的经理面色有些僵硬，拉过江波涛说，小江你这么卖腐可不好啊。江波涛笑着说，我知道适可而止。

活动结束后，好奇宝宝周泽楷拉住他，悄悄问他，小江，什么叫卖腐？

江波涛给他详细解释，周泽楷听完后面色尴尬，似乎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江波涛手搭在他肩上，温声说，以后我会先征询你意见的，像刚才那样，你讨厌的话我就不做了。

周泽楷摇摇头，说，不讨厌呀。

他是S市人，哪怕说标准的普通话，声音里还是带江南水乡的软，句尾习惯加个“呀”字，听起来分外勾人，撩得人心里动荡，仿佛夜里海上，船身摇晃，满目星空都被风吹下来，落在眼睛里，星光明晃晃。

江波涛从此知道周泽楷似乎不会对他生气。

 

记者八卦地提问，说，“江副，那你和周队这么多年配合，有闹过矛盾吗？”

说什么周泽楷不会对他生气……也是有过的吧，吵过架。

吵架的源头是关于什么，时间隔得久了也就忘了，只记得两人冷战，结果为难了全队的人，杜明苦兮兮拉着江波涛的袖子说，江副你们放过我们，这气压也太低了，这都夏天了，我穿三件都嫌冷！

两人闹矛盾归闹矛盾，训练的时候照样一丝不苟，孙翔偷偷上QQ跟方明华哭诉说，方哥你不知道，队长刚才一个小时之内杀了我好多次啊！！

等到游戏复盘、讨论战术的时候，两个人神情也很正常。

周泽楷指着画面，说了他想的一个策略，说完忽然意识到他忽略了几个选手的站位问题，这么打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结果当时江波涛碰巧有些走神，漫不经心点头，说我同意小周的看法。

周泽楷立马抬眼看他一眼，眼神很生气。

江波涛一时回神，马上领悟过来，毫不留情指出问题所在，又说了下自己的看法，然后有些讨好地问，这样呢。

周泽楷抿抿嘴不说话，别人都当他为了江波涛拆台生气，只有江波涛心里松口气，心道还好自己领悟得快。

众人都散了以后，他追上周泽楷，说小周，我们别冷战了好吗，有什么该说的都说开吧。

都是队友，游戏里要好好配合，日常生活里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吵架始终伤感情。

周泽楷也没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加了一句，感情上呢。

江波涛随口说感情也要好啊，然后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哪个感情上……

周泽楷不说话，站在窗户边扭过头去看外面夜景，千家万户灯火通明。

江波涛心里叹气，想这又是到了竞猜环节。

于是他看着周泽楷的眼睛，乌黑乌黑，温润水莹，灯光映进他瞳里，满目晶亮。

江波涛缓缓说，我来猜一猜。

他直接吻了下去。

这回是吻在了唇上。

嘴唇柔软，像是春日落花掉在肩头那样轻柔。

 

有一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全队去踏青，江波涛闲适地在绿草茵茵的草地上躺平，微风起来的时候旁边桃花树上掉落的花瓣便吹了他满身，周泽楷坐在旁边，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一点一点仔细给他摘去衣服上的花瓣。

他照样戴了口罩，神色专注，眼睛里好像只有江波涛一个人。

江波涛伸手一带，顺手把人拉倒，说小周，陪我躺会儿。

周泽楷乖乖躺下。

两个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江波涛突发奇想，我们来拼个字吧。

什么啊，周泽楷忍不住笑，脸颊上还有浅浅酒窝，说好傻啊。

拼个什么呢。

江波涛冥思苦想，最后问周泽楷，我们拼个爱心好不好。

他伸展开一边的胳膊，来来来小周，你知道怎么拼爱心吗，就跟平时站着摆爱心pose一样的那种。

周泽楷觉得很不好意思，却还是听他的话，两个人的手都从头上越过，比在一起，指尖碰指尖。

其他人在旁边起哄，问队长副队你们这个是什么扭曲的造型啊，来来来我来拍一张。

江波涛说摆的是个爱心，你们看看像不像，快拍张，回头传给我。

周泽楷苦着脸，说这就不要了，太傻了。

江波涛一本正经道，哪里傻，这是回忆。

杜明在一边拍照，一边拿夸张的语气咏叹道，是啊，充满爱的回忆。

……是爱啊。

江波涛把这个字在嘴里咀嚼很久，静静亲吻周泽楷仓皇的唇。

周泽楷睫毛微微颤抖，最后忍不住闭上了眼。

江波涛心里想，小周没有逃，是个好兆头。

 

江波涛后来问过周泽楷，说小周你为什么当时不避让、不逃开。

周泽楷捂住脸说，我傻掉啦。

这么纯情啊，简直跟翔翔似的。

周泽楷点点头，忧愁说，是初吻呐。

江波涛愣了半晌，最后挡不住的喜色爬上眼角眉梢，说这我是不是赚到了啊，队长。

队长这个称呼，只有戏谑时他会这么叫周泽楷。

周泽楷说出刚才的话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避而不谈，撇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别闹了，好好比赛啊，小江。

江波涛知道他害羞，于是悄悄拉住他手，问他，队长，再拿个冠军？

周泽楷眉眼弯弯，说，好啊。

他们这样约定着，在接下来的旅途里，肩并肩，一路前行。

 

“……我所想的，就是想让轮回越走越远，让小周越登越高，至于我嘛，当好万能翻译机就好啦，最佳搭档什么的，还是留给双一吧。”江波涛最后总结道。

很久没有发言的周泽楷忽然摇了摇头。

一时间所有的话筒和镜头都对准了他。

周泽楷摇摇头，说，“不是呀，在轮回，每个人都很重要的……孙翔也是，小江也是，其他人也是。”

他没有打过草稿，此时说得很慢，在镜头聚焦下又有些羞涩，吞吞吐吐。

问了半天江波涛问题的记者们终于找到了新的爆点，于是将提问对象转移到了周泽楷身上，问他，“周队你当时遇到江副，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周泽楷想了想。

他最后说，“他很好，我想和他一起，达到更高的高度。”

他腼腆微笑了一下。

幸运的是，对方也是这样想的。

 

 

 

哇呜，本来是听起来很励志（？）的一首歌，但是……仿佛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每一首歌都变成了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