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爱与感恩

【江周】桃花债

收录在无料本《人间有味》里的文。



眼见着正月都过了初十,江波涛终于从他那间破宅院里出来了。

傍着柳荫巷走到街口,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出炉烧饼怀里揣着,先往镇北寻了中草堂买了三钱麻黄两钱桂皮,并几味零碎草药,拿芦苇纸一包,草绳一系,预备回去给自己煮麻黄汤喝,因昨夜受了些寒。

中草堂的掌柜裹在厚厚狐裘里,比常人大了些的左眼凝神盯着伙计做事,江波涛跟他问了声好,掌柜回了句吉利话,过一会儿又道:“听说柳荫巷来了个算命的。”

江波涛对算命一事也不太感兴趣,从中草堂出来,江波涛径直往南边走,路过蓝溪阁,茶馆方才开张,说书先生的桌椅已经搭起来了。

年纪轻轻的说书先生面前放了折扇茶水,捻了捻下巴上虚无的胡须,醒木一拍,不说王侯将相,也不说历史勾陈,先从镇上的琐事念叨起来。

说是柳荫巷那个算命先生确实得道,尤善推理姻缘。葫芦巷口的陈寡妇初七方从算命先生处得了卦签,转眼就和朱屠夫看对眼;李家那个哭啼啼要嫁状元郎的二小姐叫他解了字,终于断了寻死觅活的痴缠心……零零总总,不堪赘述。总之是灵验得很,真让人也想去算上一卦,看看蓝溪阁何时能觅到个老板娘。

江波涛拿这些当耳旁风,接着往东走,走到个杂货铺子前,挑了两支“关东辽尾”的小楷笔,又购了些“桃红虎皮”熟宣和细细红绳。

店老板叼了根草茎,懒洋洋耷拉着眼皮,道:“九水兄,我观你印堂色正红润,怕是有桃花运将至。”

江波涛禁不住笑道:“叶老板今日怎么也看起相来了?”

“没办法,跟紧潮流呀,这阵子镇上流行这个,学些皮毛也是好的。”店老板从怀里抽出本《卜卦:从入门到出家》,“啪”一声丢在台面上,“听说那个算命的每日限量卜卦三十位,天没亮就有人在排队,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什么时候我也去算上一算?”

江波涛摇头,道:“你还不如去月老庙,我给你绑个红线。”

店老板摆摆手:“你那红线,从我这儿三文钱一条批发,又要卖我十文钱,奸商。”他又凑近道,“听说那个算命摊子就摆在你家门口,江兄现在可要回柳荫巷?”

江波涛摇摇头,抬脚出了铺子:“还有正事要做。”

店老板后面冲他喊:“那你晚上回去了帮我排队领个号呗!”

江波涛置若未闻。

再往东边走去,镇东有个月老庙,庙前一棵百年桃树,常年有年轻男女来庙中祈愿。

江波涛几年前落户这个镇子,平日无事可做,便在月老庙寻了份清闲差事,每日带着纸笔替那些有情人撰写祈愿的纸笺,又卖给他们用来绑在小指上的红绳,也是祈求姻缘的法子。

以往每年正月,月老庙前总是人来人往,但今年境况却不同往常了,来客只三三两两,有的手里还拿着求来的卦文。

这卦文是哪儿求来的,江波涛心如明镜。

他坐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咬着烧饼,心道看起来那算命的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别的不说,至少饥饿营销做得是真好。

面前苍老的桃树枝桠还是光秃秃的,梢头系了许多写着男女名姓的纸笺,风一过,粉白纸笺簌簌摇动,看起来也是满树繁华。

 

夕阳西下,江波涛打道回府。他就住在柳荫巷里,免不得要路过巷口的算命摊。

杂货铺的店老板还要他特意去瞧瞧,如今一看,哪里用得着特意,光是在巷口一站,就看见一团人围着个坐在路边的白衣青年,醒目极了。

那青年模样的算命先生正在收摊,旁边许多人苦苦哀求,想要他再为自己算一卦,那人却摇摇头,说今日不做了,如此三番两次,客人也都死了心,逐渐走光了。

算命先生收拾完东西抬头一看,正对上靠在墙边看好戏的江波涛的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江波涛先回神过来,站直身体,冲他行了个礼:“这位兄台,是新来柳荫巷的?在下江波涛,是这儿的住户。”

算命先生点点头,笑了一笑,笑容略有腼腆,左脸颊上显出浅浅梨涡:“敝姓周。”

他身形瘦削,如青竹玉骨,模样端正好看,和以往那些行走江湖的算命骗子大相径庭,江波涛心里的怀疑不免消去大半,亲切问他:“先生从哪里来?是不是打算在这里长住?”

算命先生虚虚指了指南边,道:“因故来此。”

“所为何故?”

算命先生回答简单:“寻人。”

江波涛殷勤道:“我在这镇上待了有几年,全镇的人都认识个七七八八,不知道先生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玩笑道,“先生该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没想那算命先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江波涛眉一挑:“啧,那是什么人,竟然敢欠先生的债。要是寻到了,我先替先生揍上两拳。”

算命先生闻言微笑,低头拨弄手中铜板,轻声自语:“那人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懂……”

 

听闻算命先生初来乍到,在客栈里住了几天,还没找到住处,江波涛便热情拉着人往柳荫巷里走。

江波涛住的地方是前朝大户人家的府邸,后来家道中落,偌大宅院几经易手,最后便空置下来,江波涛花了些银两买了其中一间居住,其余的仍然无主,多得是空房间。

两人并肩而行,进了宅院。院子里虽然荒芜,但植物仍然生长得茂盛,种着梅树,冷冽香气幽幽盘旋在空中,另外还有几棵没开花的树。

算命先生好奇似的摸了摸光秃秃的枝干,江波涛在一旁道:“是桃树。”

他指那些桃树,道:“我来的时候嫌春天院子里不热闹,从镇东杂货铺老板那儿收了几棵,大概是被那个奸商骗了,几年来从没开过一次花,真让人生气。”

算命先生听了,眼睛弯弯地笑。

江波涛语气里也不是真的生气,玩笑道:“听说先生卜卦灵验得很,能否给我也算上一算,我和这树是不是真的没缘分?”

算命先生失笑:“你真的要算这个?”

柳荫巷每天清晨长队排到西市口,人人都是为了求个好姻缘而来,偏偏有人开了后门只为问一问桃树何时开花,实在是别出心裁。

江波涛应道:“古有梅妻鹤子,今我东施效颦,以桃为妻。”

他点亮廊下的灯,整个宅院亮堂起来,江波涛站在灯下望着院中桃树,脸上嬉笑的神情忽的收了起来,凝眉似有似无叹一口气:“我当年……确实遇到过一个桃花般的人物。

“那时候盛春三月,他坐在桃树下,我在远处偷偷瞧着他,花瓣从树上跌落,在半空风里飘着,落在他肩头发间,当真是再美不过的颜色了。”

算命先生问:“后来呢?”

江波涛眨了下眼,从回忆中解脱出来:“后来……后来,唐人有句诗是这样说的,桃花依旧笑春风。至于那人……”

江波涛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江波涛便主动请缨,把算命先生整个家当都搬去了月老庙,重新在庙前开张了算命摊子。

江波涛心中算盘打得好:与其同行恶性竞争,不如互利双赢。

一路上照例路过药堂、茶馆与杂货铺,平日熟识的老友们都从柜台前抬起脖子往外瞧,江波涛把算命先生挡在身后,冲老友们咧嘴一笑,当作没听见说书的那富有特色的嗓子在后面嚷嚷“九水兄九水兄,回头给我开个后门找人算一卦呗”。

算命先生安安静静坐在庙前廊下,手中铜板叮叮当当落在木桌上。桌板上用朱砂描了繁复花纹,天乾地坤五行八卦,江波涛看不懂那些术法,便拢着袖子站在他身边看他卜卦。

昨夜落了一宿的雪,积到脚踝高度,桃枝上都挂着冰棱。算命先生身上一件白袍子,要不是领口和衣摆都绣了一圈红边,恐怕要和雪景融在一起,看不分明。

算命先生占卦时话说得不多,吐字缓慢温和,听起来独有一份让人信服的魅力。

到午后,庙里的客人逐渐少了,两人都十分空闲。江波涛给他倒了杯热茶润润喉咙,算命先生抬头冲他笑笑,杯子捂在手里暖手,白腾腾热气涌上来。

江波涛在他身边坐下,笔杆子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道:“先生觉得无聊吗?要是无聊,我给你讲些故事听罢。”

算命先生不是个好说客,却是个好听众,手里捧着江波涛街边买的热乎的白雪蒸米糕,小口小口咬着糕点,安静地听着。

“比不上那个黄毛说书的,先生将就着听听。该讲些什么好呢?”江波涛想了想,“我在这庙照里看了好些年,就讲讲月老的故事吧。”

江波涛笑着拈起一根红绳:“先生知道,月老手里的红线是做什么用的?”

算命先生道:“前定姻缘。”

江波涛有些出神:“是了,这个故事就与红线有关。当时的月老还年轻……”

神仙不老不死,但也总有过年轻的时候。

神仙年轻时做的荒唐事,也不比凡人好多少。

年轻的月老在天上结交了一堆朋友,什么微草星君、夜雨剑君,还有鼎鼎有名大闹九天的千机散人,几人常聚在一起玩乐,有一次话题转到了月老的红线上。

月老对自己红线绑定的姻缘当然无比自信,信誓旦旦说只要是拿红线将两个人的手指系上,哪怕是前一瞬还势如水火的两个人,下一瞬都能立马看对眼。

“……于是几个人便打了个赌,月老取出一条红线,一端系在自己的小指上,而另一端,”江波涛顿了顿,视线落在算命先生的左手上,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小指上空无一物,“另一端,千机散人把红线抛向空中,随意圈住了一人的小指。”

算命先生不由问:“那个人是?”

那个人是谁,当时的月老也很好奇。几个人顺着红线蔓延的方向一路寻过去,最后到了人间,发现红线的另一端绑在一个凡人手中。

当时人间三月春正盛,满城桃花开得正好,绽着层层叠叠红云,风一过,柔软如烟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在树下白衣人的发上、肩上,装点了一幅春风画卷。

年轻的月老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白袍的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如玉的脸。

月老拈起他面前的铜板,笑吟吟问道:“先生可还开张?”

先生弯弯眼睛,温和地问:“公子求解什么愿?”

月老拾起他漆黑发间一瓣嫣红花瓣,道:“姻缘。”

午后和煦暖风,吹得人似要犯困,桃花花瓣纷纷扬扬飞舞,面前的景象便逐渐变得朦胧暧昧起来……桃夭一梦,多少春思情长,就此开篇。

算命先生敛下眉眼,出声向身边许久没有说话的江波涛发问:“那后来呢?”

“后来,”江波涛缓缓道,“月老哄了那个凡人说出爱语,自认为赢了赌约,便与友人吹嘘,恰好被那凡人听到,于是心如死灰,两人手指间的姻缘线也就断了。

“很久以后月老才知道,不是随便两个人都能用红线绑起来的,红线两端牵住的都是命定的人。

“但他却……错过了他命中注定的人。”

算命先生垂了眼睫,若有所思。

江波涛展颜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故事大多是谣传,听过就好,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月老正在某处,和他的情人好好过日子呢。”

他展开桌上写满了人名的《姻缘册》,又在上头添了今日前来的年轻男女的名字。

那些小情人离去的时候手中都系了红绳,细长的红线垂在半空中,似乎轻易就能被扯断,又牢固得仿佛百年不移、三生不换。

 

日子一天天地过,眼见着河川里的冰化成了春水,檐上的雪融了滴滴答答落下来。

月老庙的百年桃树枝头结了花苞,鼓鼓囊囊的,鲜艳的绯色止不住要从花苞里泄露出来,染了满院子的春意。

江波涛坐在廊下,跟算命先生闲谈:“先生来了这么些日子,平日也不见你出门走动,到底找着那个欠债不还的人没有?要是没有找着,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算命先生想了想:“像是找着了,又像是没找着。”

“怎么说?”

“他忘了我了。”

江波涛一拍大腿,为他打抱不平:“这人真不可理喻,欠了债却把债主给忘了。他欠了你多少银两,这回要他双倍奉还。”

算命先生摇摇头:“欠的不是银两。”

“那欠了什么?”

算命先生抿唇笑了一笑,看向院中的桃树,却不说话了。

早春夜色来得早,此时西边天色还有一抹正亮着,金黄紫云透着薄暮日光,照在人身上,些微的暖意。

江波涛心里莫名地不舒服,抓抓头,道:“我看先生似乎并不讨厌那个欠债的人。”

算命先生点头:“确实不讨厌。”

“你们曾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江波涛猜测道。

算命先生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以友人相称,后来呀,就不是了……”

“那人对你可好?”

算命先生眉眼弯弯:“好。”

好是真的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人愣愣站在自己身前,看了半天,才过来搭话。当时他已经在人间待了太久,还没等着自己劫数里的人,抬头见着那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只是那人自己却不知道,每日只殷勤地往算命摊子前跑,有时候带着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糕点,有时候带着精巧古怪的小玩意儿,亲切又疏离地叫着“周兄周兄”。

一次突然天降大雨,那人急急忙忙带了把伞赶过来,自己全身却淋得湿透,脸上还带着笑意,说:“我这不是怕你被雨困在月老庙嘛。”

他递手帕给他擦脸,手指恰巧碰在一起。那人淋了雨,手指冰凉凉的,忍不住就握住了。

那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回握,并肩坐在檐下看雨水瓢泼。

那日大雨,月老庙中,他以为,自己的情劫圆满了。

只是世事难料。

 

江波涛最近觉着十分不痛快。

日子还是照样地过,白天在月老庙里牵红线,回去和损友喝酒聊天,喝得半醉,慢吞吞走回柳荫巷。天上月光明晃晃洒在寂静无人的石板路上,算命先生掌着灯在巷口等他,灯火温暖,让人心里也觉得温暖。

江波涛把一叠荷叶包的糕点递给算命先生,道:“想你爱吃这个。”换来对方眉眼弯弯。

他的笑容纯净,看得江波涛心里一动。动心之后,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年轻时候做过的错事总是浮现在眼前。

当日给算命先生讲的那个故事缺了结尾:姻缘线断了以后,月老重新回到天庭,临走之前,给那个凡人喂了一碗孟婆汤。

那人睡着了也是一样的好看,闭着眼,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做一个美梦。

年轻的月老俯下身去,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从此后那人的梦里,再不会有自己的身影。

忘了也好。

掌管情爱的月老自身却不明白情爱,这事听起来实在讽刺。

江波涛无意识地往自己左手小指上缠红线,有些出神: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真的懂了。

杂货铺老板咬着草茎,嘴里哼哼着“月老你不懂爱,孟婆汤喝起来”,一边拍掉江波涛手中的红线:“别乱系,要是又牵了个人怎么办?我们这回只是来人间度假的,别乱招惹桃花。”

江波涛没好气地瞧他一眼:“当初难道不是你帮我拉的郎?”

杂货铺老板闻言十分感慨:“是啊是啊,没想到一拉就成了,你这红线还真是很好用啊。”

江波涛正欲回敬他几句,台上忽然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吹胡子瞪眼:“到底是听你们讲还是听我讲?”

两个扰乱纪律的只好在一堆吃瓜群众的怒视中灰溜溜地逃出蓝溪阁。

杂货铺老板一迈出茶馆的门就笑了:“哟,九水兄,你家先生来了。”

江波涛抬头一看:“小周?你也是过来听书的?”

算命先生也没想到会碰见他们,于是笑着打了招呼,举起手中的包裹:“过来买糖。”

江波涛忽然身形一僵。

杂货铺老板口中的草茎“啪嗒”掉在了地上。

“都叫你不要随便乱系啦……”杂货铺老板默默地扭过了头。

算命先生的左手还举在空中,原本空无一物的小指上凭空多了一条打着结的红线,仿佛雪中卧梅,分外显眼。

江波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果然,那条凡人看不见的红线从他的手指一路牵连,另一端就系在算命先生的手上。

“这回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别再说什么赌约之类的傻话咯。”杂货铺老板拍了拍江波涛的肩,慢悠悠走了,遥遥还听见他的声音,“我过两天就回天庭去了,九水兄你就请假留在人间过日子吧,年终的全勤奖金是不用想啦。”

算命先生迷惑问道:“怎么了?”

江波涛张张嘴,最终无言以对,心道果然世事难料。

 

杂货铺老板是第一个离开的,关铺门的时候还有街坊好奇来问,他懒洋洋笑道:“不回来了,回老家娶媳妇儿去了。”

再接下去是蓝溪阁的说书先生,连带着茶馆的老板。镇上许久没听见说书先生那喋喋不休的聒噪声音,过分安静的春日午后,竟然也让人有些不适应。

无处可以消遣的百姓只好有事没事去月老庙逛一圈。

月老庙的桃树开得正好,东风里尽是淡淡的香气,绯色的花瓣如烟如雾,比花更美的是安静坐在树下的算命先生,铜板声清脆,像一段又一段美好的姻缘。

春日午后,游人渐稀。卜卦的桌上散着几枝桃花与铜板,江波涛拾起一枝桃花赏玩,抬头看见门口进来一个熟人。

是他仍然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朋友,中草堂的掌柜。

掌柜凝神看了树下并肩的两人许久,最后道:“我是来告辞的,你还不回去吗?”

江波涛自然不会回去,红线系上了,注定要陪伴对方一生一世,他月老可不想连续两次都做一个渣男。

江波涛正想开口敷衍两句,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了。

算命先生眉眼弯弯,温柔笑意:“还不到时候。”

掌柜闻言点点头,行了个告辞的礼:“那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转身,离开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留下一句:“不过容我多嘴一句,你的情劫已经圆满,穿云仙君。”

在江波涛震惊又不解的目光中,算命先生缓缓摇了摇头:“可是……他还是没开窍。”

语气里有些无奈。

第一次他在人间渡情劫,年轻的月老不懂情爱,以为赢了赌约就可抽身走人。

第二次他又渡劫,以为百年过去那人能明白他的心意,两人之间却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孟婆汤对仙人无用,过去的事他都记得,包括那个悄悄落在额间的吻。

千百年来,他心中记挂的,始终是那个不识风月却至真至诚的人。

“你问我,欠的是什么债?”

算命先生抬头往上看,一树繁花正好。

“……是桃花债。”

 

又一年桃花开放的时候,春日朗朗,周泽楷坐在月老庙前,桃花树下,摆出摊子。

头顶的百年桃树上系着无数纸笺,上面写满年轻人对姻缘的挂牵,在风中沙沙作响。盛放的桃花花瓣在风里飘飘悠悠落下,落在寺院的青石板地上。

接着一双靴子出现在他面前。

先是靴子,再是长腿,接着是手里的花枝,最后才是一张熟悉的脸。

周泽楷抬起头,凝目望着门口一步步走进来的人。

那人拈起桌面上一枚铜板,缓缓开口:“先生可还开张?”

三枚铜板在桌上跃动,发出琳琅的脆响。

周泽楷弯起眉眼,问道:“公子求解什么愿?”

那人笑起来,眉目璨然如桃花。

他把花枝插在周泽楷的领口,然后说:“姻缘。”

春风里,镇子上的桃花尽数开放。




评论 ( 18 )
热度 ( 369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一一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