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前文：玫瑰线的执行周期 01

周泽楷来得很准时。

他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牛仔裤，手里还抱着一叠卷子。面相十分年轻，头发漆黑柔软，自然微卷，和江波涛见识过的高中老师都不是一个类型，看起来反倒像个帮导师批作业的大学生。

江波涛忽然想起小姑说周泽楷和他同龄……怎么自己毕业后就变成一个看起来成熟糟糕的社会人了呢？

周泽楷落座以后，江波涛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还带了一点红墨水，想是过来得匆忙，便递了菜单给他：“周老师先喝口水吧，我请客。”

周泽楷摆手说不用，江波涛便替他要了一壶热的路易波士，又问：“要加奶吗？”

周泽楷又下意识要摇头，江波涛指指旁边几桌，道：“我看高中生都喜欢这么点，还要加糖。”

周泽楷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他长得很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终于透出一点粉的血色来：“我又不是高中生。”

于是气氛缓和下来，两个人都放松了些。

“老师最近很忙吧，”江波涛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卷子，红笔批改的痕迹干净又详细，“高三不好带，我记得我那时候就特别皮，男生都爱自修课偷偷跑出去打篮球，然后一个个被灭绝师太——就我们班主任，可凶了——给抓回来写检讨。”

江波涛仔细瞧他，忍不住感叹：“老师你这么年轻，学生是不是都不怕你？不过这样你跟学生的关系肯定也好，学生学起来也就没太大压力。”

他在工作上跟客户打交道惯了，捧人夸人的话张口就来。

周泽楷略有些不适应，迟疑道：“算是吧……不过，我第一次教高三，可能做得不够好。”

“哪有哪有，我表弟孙翔就特别崇拜你，说你数学高材生，奥林匹克竞赛都得过奖，天天在家跟我吹他们数学老师多牛逼呢。”

江波涛说着笑了一下：“老师你是不知道，翔翔在初中的时候数学可是倒数的，班主任都对他失望了，他还顶嘴说是老师教得不好，怎么教育都没用，结果一到高中，成绩蹭蹭就上来了——老师你应该也对孙翔用了不少心吧？”

他抬头，两人目光相对，周泽楷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张张嘴，却没回答。

毕竟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两人在见面之前稍微聊过一些，彼此心里对这次会面的目的心知肚明。

此时说自己下功夫了，总有些瓜田李下；若是否认——高二时孙翔周末在周泽楷那里上补习班，这事江波涛也知道——就更显得欲盖弥彰。

提及孙翔，气氛便又僵了些。

好在此时侍应生及时地送上了饮料，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拿铁已经冷了，江波涛便也向侍应生要了个茶杯。

随着红茶上来的还有一小碟褐岩糖，周泽楷还在犹豫，江波涛已经往他的茶杯里丢了一小颗，糖块落进褐红的茶水里发出小小的声响。

“挺好喝的，价格也公道，”江波涛评价道，环视一圈四周，道，“怪不得学生都喜欢这里。”

他问：“周老师，这里有你认识的学生吗？”

周泽楷跟着左右看了看，还真发现了一对小情侣。

那对小情侣在班上也是有名的“班对”，此时见自己的数学老师，连忙冲他做各种可怜兮兮的求饶表情，希望他别向班主任检举揭发。

那俩孩子的表情连江波涛都看笑了：“怎么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早恋这种事，我们也都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我还挺能理解的，青春期嘛，萌动的小心思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不过……”江波涛放下茶杯，“等再大几岁，就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多么幼稚可笑了，周老师你说是吧？我们做大人的，总不能陪着小孩子胡闹吧？”

江波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笑，但还是透露出了些许谈判桌上试探交锋的口气，意有所指。

“这里人挺多的，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周老师你也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江波涛从口袋里掏出姑父给的那张支票，“这是翔翔爸爸给老师的一点心意，毕竟高三是最关键的一年，最近孙翔学习状态不好，在学校里还是要靠老师你多关照着点，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跟我们家长联系……毕竟，我们都是为了翔翔好。”

周泽楷的手指还搭在茶杯柄上，无意识地缓慢摩挲着。

他看着桌上的支票，薄薄的一张纸，在风里几乎要飘走。

江波涛看着他，心里也升起几分荒谬。

整个剧情就跟三流电视剧里恶婆婆拆散男女主角似的，劈头盖脸甩出一张支票，让人不要再缠着自己的儿子。

周泽楷是那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女主角”，而江波涛是负责棒打鸳鸯的反派。

周泽楷先抬起头来，看着江波涛，他眼睛乌黑，像是一颗黑水晶球，里面清晰映出江波涛西装笔挺的样子，整张脸看着十分温和无害，怪不得能吸引孙翔那种毛头小子。

然后他开口：“不用给我钱。”

“我是孙翔的老师，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关系。”

“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们尽管放心。”

江波涛认真地听他说完，点点头，道：“希望如此。”

这句话听着实在让人不舒服，周泽楷放下茶杯，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但江波涛先他一步拿起了桌上那叠卷子：“周老师，我开车送你。”

TBC

后续：玫瑰线的执行周期 03